与良

我不想再长大了。

土方组 |サクらサク 11




與上一次前往京都的盛夏不同,那一年整個十一月的京都似乎都在下雨。在前往旅店的電車中,堀川本想再趁著機會看幾眼書,卻難得的被雨水吵到無法集中。

當然,他也知道下雨也只是充當藉口。他的大腦現在一片混亂,不禁他控制地運作著,倒沒給緊張留下位子,意外的是對未來的人生的各種設想,斑斕到像此刻電車的玻璃窗,四處投射來的路燈與霓虹燈光混成一團,被雨點斑駁在了一起,像打翻了的顏料盤。  

路上能看到許多樹都被提前修剪了,大概是怕這場大雨會持續到下雪的季節。砍掉多餘的枝條能讓作物生長得更好,這是農家孩子基本都懂得的道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修剪過後,植物們所留下的味道能幾周不散。那是一種極其厚重的味道,不知道為何地參雜了從發芽,抽枝,開花,結果,收成與焚燒樹葉時全部時期的味道,每個味道都有些,每種味道都不重。只有那幾周的季節是混淆的,春季的花秋季的葉和夏日的巨大樹冠,澎湃又不近人情地一道襲來。

是京都特有的,歷史沉澱厚重的味道。




考試時堀川見到了許多許多人,也許加起來比他所住的鎮子的人還要多。意外的是,考生中與他年齡相仿的反而沒有那麼多,人群中不乏中年人甚至年邁老者,眼裏閃爍的光芒卻與年輕人無異。考試那兩日,他與和泉守心照不宣地都沒有提前過任何與考試相關的事情,就像他們是在那裏普通的生活一樣。不過好在堀川自己心中明白,一切順遂。

考試結束,他們又多留了幾日,其中也重新造訪了陸奧守的書屋。與前次一樣,依舊是與主人相同的不修邊幅,亂中卻也能找到些序。陸奧守倒是記得堀川,一看到他就揉了揉他的頭髮,“怎麼樣小傢伙,我送你的書讀過了麼?”

“是的,已經讀完了。”

“噢,如何啊?”

“……真像是陸奧守さん會為我挑選的風格啊。”

“哈哈哈哈、我就當做是稱讚了啊。”




給堀川指了想找的書的位置之後,陸奧守踩著木屐回到了前廳,看到和泉守正拿著一本植物圖鑒隨意翻看著,問了一句「喝茶麼」,看到對方點了點頭便去端來兩杯,然後一邊小口抿著一邊看和泉守翻書的動作。不得不說,一雙做活的手修長筆直,沒留下一點疤痕,唯有握筆處才有兩粒薄繭,真不像平時會做農活的人。

“有話就問,別盯著我看。”

“切,誰是要盯著你看?”陸奧守撇了撇嘴,又吞下幾口茶,還是忍不住問了,“堀川那小子,如何?”

“你問什麼?”

“當然是問之後啊,你前段時間不是說了嗎,這幾日是來考試的。”

”陸奧守,國廣他可是我的學生。“

陸奧守終於被這不鹹不淡裏卻不自知地揉進了炫耀的語氣氣得翻了個白眼,拿下和泉守翻著的圖鑒讓對方終於想起看自己一眼來,“我是說之後的生活!你清楚他如果在這兒讀書,八成是回不了你們那個鄉下地方了吧。”

“我當然清楚,不用你提醒。“和泉守皺著眉頭將那本被陸奧守粗魯的動作弄折了書頁的圖鑒收回來疊好,”國廣有他想要過的生活,他之前的努力不就是為了這個。“

陸奧守看著和泉守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歎了口氣,”那你呢?你這人能不能別什麼事老自己吞下去,當我們都能讀心啊?“

"嘖,聲音輕些,還有別讓國廣聽見了。“和泉守瞪了陸奧守一眼,”你不也從歌仙那兒聽說了?“




陸奧守被這一問問得也沒有再追問下去的脾氣了,便往櫃檯上一趴吃他紙袋裏的糖果,卡蹦卡蹦咬著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又忍不住看了和泉守一眼。是的,與他想的一樣。如果氣場之類的東西能夠實體化,那前一次來自己這兒的和泉守身上還滿滿都是來自戰場的、無法洗乾淨的硝煙氣與血腥味。在那一年,十幾歲的和泉守的人生拼圖殘缺了的許多塊,都塞滿了那場噩夢。存在於他腦海中十幾年的朗朗書聲被是失去親人的遺族的哭聲與終日不絕的槍響與炮擊代替,身上留著的也不是家中花果柴米的煙火氣,而只剩下了不斷進出葬禮的香火味道。他那時只雙眼無神地坐在那裏,神情漠然,沒一點他本會對書屋這樣地方該有的嚮往。

通書信的時候,他記得和泉守曾說堀川的心臟像塊玻璃,乾淨通透,誰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笑過這比喻肉麻,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和泉守看人很准。而這一次見堀川,與上次相隔也不過一年,那塊玻璃卻莫名其妙成了鑽石那樣的晶體,同樣充滿光澤的卻也堅硬的,因為心志堅定與夢想的激情而閃爍著華麗太多的光彩。




陸奧守握著涼透了的茶杯,笑得露出整排貝殼般的牙齒,“挺好的啊,挺好的。”

“哈?說什麼傻話啊陸奧守,對了這書多少錢?”

“行了別裝客套,送你的送你的。“




他們自京都回故鄉的路上,走走停停,在沿路的幾個府縣逗留幾日遊玩夠了再走,這一路竟走了近一個月。乃至他們回到故鄉的時候,各戶為年節做的準備都幾乎快結束了,唯有和泉守家還空空蕩蕩的,堀川一家人自然是迎了和泉守回去一道過年。那座城鎮前幾日下了雪,還好積得不厚,用了一點時間幫和泉守園中的積雪清理乾淨,山伏就大咧咧地拍著和泉守的肩膀推他回自己家去。

堀川家比和泉守家大不了多少,又添了一人之後多少有些擁擠,再過了一日回故鄉過年節的歌仙也一道被接了過來,七人一道鑽進客廳的被爐中,肩鍾相並,是從來沒有過的熱鬧。堀川的母親高興,在歌仙的幫忙下填滿了十個年節菜的漆盒,照例還是煮了糯米團子,納豆與紅豆各煮了一碗端上來,整間屋子都是暖乎乎的。早就溫好了的梅酒幾杯下肚,紅了臉的男人們唱起鄉歌,又鬧到了半夜。

堀川也被灌了酒,眼前模糊得像隔著毛玻璃看東西。他看著已經完全醉了的山伏摟著山姥切企圖再讓他喝上幾杯,看著母親在邊上微笑,看著歌仙捏著鼻子揮手想散掉下酒氣,看著自己身邊倚著牆似乎已經睡著了的和泉守,臉上笑意甚濃。

他總覺得之前的一個年節還歷歷在目,與眼前的景象並無二致,年菜、梅酒與家人。這一年來發生的一切在上來酒勁的堀川腦海裏愈發像是一場遙遠到不真實夢境。夢裏有那樣多的書、有紫藤與太陽木槿、有夏日京都的焰火、有夜行的火車,有與和泉守陪伴的一切。是這些將16歲的堀川國廣與17歲的堀川國廣分成兩個不同的人。16歲的他從未想過離開故鄉,心裏藏著願望卻無處實現。17歲的他完成了太多他以前都不敢去想的事情,而在要給這一切寫下一個句點的時候,他忍不住問和泉守。

[你要走嗎,兼さん?]




不同於他曾經問過的那麼多次,17歲的堀川國廣想聽到的答案是不同的。而和泉守依舊維持著那樣的姿勢合著眼,囈語般“是啊,我也要走了。”




那是距離成績信件寄來故鄉的前一個多月,堀川在離開前的最後一個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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