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 |三月的雷声 1
如果說,兩人之間的關係無法撼動,必然是相承血脈或靈魂。前者太為厚重濃烈,它從你呱呱落地那一刻起被印在你的出生證明上伴隨一生,一直是無形長線聯結你與親人,作為你於人有牽連的最主要象徵且不得不看著時間親手一根根剪斷,然後你也會死去。相較來後者沒什麼證明方式。有一天你死去,肉身歸於虛無留下一捧灰,七克靈魂居無定所之時,自會受到牽引。這種牽引無關生死,只因有太相似或太相反的元素激蕩,你們仍舊會在一起。
她還正低頭確認著牛乳的保質期,忽然聽見幾聲悶雷。不知是誰領頭喊了句“下雨了”,人群都迅速向電車站移動。小部分沒帶傘的人幾乎都不選擇靜候,逃竄似得頂著雨奔跑。城市灰濛濛地安靜下來。
她捂緊耳朵,仿佛雷聲能將她耳膜撕破。怕雷是打小的弱點,怕到根本挪不動步子。若是獨自一人,只怕下一秒就會昏厥過去。因此,她還有點慶倖自己留在便利店內,有兩三店員和溫熱開水在,稍稍放鬆。
她來東京七年,自然也是遇到過不少下雨天。幸運的是,在這兒並沒有過獨自一人面對雷聲的經歷。身邊總有人陪伴讓她幾乎忘卻兒時梅雨季在被窩裏痛哭一夜的記憶。那些劃開天幕的銀色多足蟲與隨之而來的悶重的戰場鼓點,她那時就相信打雷天是鬼怪出沒的日子。
“仁花。”
山口本是想著掐點去接谷地,畢竟晚九點時候的便利店有個180以上的長身西裝男人常駐會給同班的店員孩子造成困擾。後來才發現下了雨,匆忙地往這兒趕,有些狼狽的模樣最終還是唐突地嚇到了一邊打工的高中女孩。
還好最終得見笑臉。雙耳通紅。
她簡單收拾,與山口一同踏上歸途,看著男人西裝革履的模樣,“山口くん不會又是從酒會逃出來?”
“ああ——被戳穿了……不擅長那個啦,完全堂皇。”
男人沒了雀斑也褪了稚氣,不過還總是軟軟地笑。
“呐、仁花你,倒是考慮下減掉幾份打工吧。太拼命了吧,身體還OK?”
“欸不行。中央線附近的房租都快支撐不下去了。加上最近想添一套設備,得吃幾頓生雞蛋拌飯了。”她長籲口氣。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四周確定沒人後,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貓一樣地展開身子。
“呐、仁花。”
他們阪下的影子,被拉至地平線。
車子呼嘯而過,她聽不清山口後面說了什麼。大約只是因為路燈昏黃光暈濃厚,勾勒輪廓裏的人溫柔地微笑。她覺得她猜到了,反而哽咽。
澤村那一代卒業後,烏野排球部招來了18位新生,把當時的主將緣下感動得痛哭流涕。再一年,更是刷到了24人的紀錄。即便有一年級後輩幫忙,升學教室與社團兩頭跑的谷地還是不出意料地瘦下去一圈。谷地本來就是那種嬌小的女孩,現在更是隔著襯衫都得見一雙蝶骨。即便是影山那樣的單細胞都開始問著她是否需要幾日休息,武田老師更是勸導她是否選擇隱退。
IH聯賽預選第二天,因為低血糖暈倒的谷地在醫務室躺了一整個下午。迷迷糊糊醒來,眼睛被黃昏暮色填滿。腦袋昏沉身子疲憊,仿佛剛剛完成一場拼命的長跑,視線裏的一切都混沌地搖晃著,一如兩年前。
“谷地さん!”
一身汗臭,日向翔陽明亮地撞進谷地眼裏,一如兩年前。
“教練說谷地さん生病了,所以我就去買了這些!”日向把手裏兩個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在谷地面前,指著上面的東西一項一項念,“這個是感冒藥、這個是維生素片、這個是巧克力,光吃藥的話會很苦的對吧,然後這個是……”
他歸他說,但谷地腦子亂亂的什麼也聽不進去,就是愣愣地盯著日向看。
谷地一直覺得他生得好看,琥珀色的眼睛通透明亮,總像只初生動物直率而真誠地望著人。只是一直盯著他,自己總會眼眶發痛,如同無法直視的日光。
“谷地さん?”
“啊、啊抱歉、非常抱歉!日向你剛剛說什麼?”
他眨眨眼,笑得呲出一口小白牙,“看到谷地さん這樣精神就好啦!”
“嗯、嗯。”
“不過,谷地さん?”
“嗯?”
“發生了什麼嗎?”
“欸?!”
“總覺得,谷地さん好像有心事的樣子。”
月島曾形容過,影山和日向兩人同為單細胞卻差別也大。影山總像那種一根筋的國中生,執拗也固執;而日向就是那種剛剛學會捕食的年輕獸類,總憑著感覺思考與做事。那種原始的野性令他顯得稚嫩和天真,但在某些時刻卻會令人毛骨悚然。
谷地想起這段,哭笑不得地承認。
她母親因為工作的緣故,結識了不少藝術圈的朋友。其中一位名為大澤的設計師看中了自己的海報,說若是有機會,願意在谷地就讀大學時便給她提供來自己這兒實習的機會。那是個在東京也小有名氣的設計事務所,與谷地想念的大學也有合作。谷地自然不願拒絕,連同大澤先生想要提前做入社審核的設計作品一同給答應了下來。
大約這段時間因為又有了這件事,對自己太過勉強才倒下的吧。但這事兒谷地沒同任何人說過,她也自信沒表露出什麼,卻被日向抓了個正著。
見谷地不語,日向便沒再多問。拎起那兩個袋子,又重新給谷地說了一遍,途中鬧得他自己都弄混了,乾脆說著,“總之谷地さん要好好吃掉它們,然後趕快好起來!”
他笑起來很好看,令看的人都會感覺幸福的那種好看。
“好!我會趕快好起來的!”
“要好好吃飯!”
“好好吃飯!”
“好好睡覺!”
“好好睡覺!”
“唔,還有什麼對身體好的呢?”
見他還真的認真思考起來的樣子,谷地忍不住笑著補充一句,“多曬太陽?”
日向一臉恍然大悟,不自覺地揉了揉谷地的頭髮,似乎連聲音都突然溫柔下來。“對!多曬太陽!”
而她低頭把臉埋進被子裏,從臉頰燙到耳尖。那些勞神疲累都慢慢融化,心下十分柔軟。萬物復蘇,那份喜歡的心情開出花來。就差一點,她就要把那句“多看看你”給說出來了。
人的大腦所能儲存的記憶是有限的。一些你曾信誓旦旦說著永生不忘的事情,終究會被更好的更值得回憶的經歷所取代。因為這樣的不可靠,便有了用照片或日記等來記述的習慣,仿佛把感受記載成這樣可觸碰的形式,再次回味時也便身臨其境。
可其實你無論怎樣記錄,都也無法還原當初心境。那些“可觸碰”的,都是些片段。倒還是懷揣相似心境觸景生情,所感受到的更為真切。
當你無比想念一個人,根本避不開這種情緒。
谷地進了電車站,感覺身子終於暖過來。手指都溫暖的時候,血肉仿佛會把皮膚都撐裂得飽滿,握不緊拳頭。
與站外近20度的溫差令她突然感受到巨大的疲憊,前所未有。谷地以為這幾年,她已經把自己磨練得足夠堅強——至少不同於高中時期的自己,不會為一點小事自恨怯弱。
一個人來東京。念書、租房、打工,然後畢業和工作。她曾因為丟了錢包而在一個月裏打五份工,她也曾經因為感冒,三天沒有起床。昏昏沉沉睡得不知時間,也沒有吃藥,少量喝水,直到友人強硬打開租屋門,才把差點陷入脫水症狀的她“救”出來。她其實迷迷糊糊聽到門鈴,大腦卻把那起伏的音調在她耳邊生成為類似聖誕歌的歡快曲子,然後她的聖誕老人便來了。
這些年山口一直真的待她好,谷地知道,所以才覺得虧欠。
她無法同等地付出什麼。
車子來了。
這座城市是食人的怪獸。那些在怪獸身體裏運輸的系統管道即交通運線裏,那些被它吞下去的人,總是展現著最為真實的本貌。尤其是這樣的時間點,那些精心繪製的皮囊都被雨水洗褪了,臉上餘留的斑駁也被這怪獸吞噬了。人們皆是疲累不堪,無法再偽裝下去。
車門開了。
幹澀的空氣與人們皮膚和衣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不適,仿佛自己與這整座車廂都成了埋在這座城市底下一顆快要腐爛的種子。
谷地拉起口罩。
抬頭確認車站資訊。
然後。
眼神停駐一處。
當你真的真的,很想念一個人。
頭髮、眉眼、肩胛、手指、掌紋和氣味,從任意一個細節便可辨認出那個人,比自己都還要熟悉。
何況你記憶裏的人一直如此明亮,好像他永遠都只存在在那些美好的鏡頭裏。
無法避開。
半晌,在警報聲裏,她被其他乘客擠到一人面前。像婚禮時被眾人圍繞倉促而來的新娘,抱著捧花踩不穩高跟鞋,然後撞進新郎懷裏。然後應該會有花瓣和羽毛落下,有人鼓掌和歡呼。父母在自己身後安慰自己,牧師沖你鼓勵地微笑。有人帶著你最想要的承諾,用柔軟的目光看一生最美麗的你。然後,你就可以勇敢地張開手臂。
把那個名字說出來吧。這樣,我就可以擁抱你了。
“ひ、谷地さん?”
→ (2)
感謝讀到這裏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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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乌野一年级五人组成长至20代时的故事
基本只有太阳花(翔阳×仁花)CP,20代仁花与高中生仁花变化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