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良

我不想再长大了。

及影 |花咲か少年 2




影山飛雄的牡荊,長出了第六瓣花瓣。



 

第六瓣花瓣出現在平凡的週末。他和金田一因為需要補考的關係,上一周起就需要在週末去岩泉家報導。用及川的話來講,這一屆的排球笨蛋真的不少,一年級出現不及格的就有四個人,二年級也有個正選隊員在國文考試中掛了赤點,三年級幾乎是抱著犧牲暑假之前全部週末的覺悟,去做一個盡職的好前輩。國中少年太容易被前後輩團結一致的氛圍鬧得熱血上頭,補習反而進行得挺順利。

 



“那麼,飛雄ちゃん,第三題的選項是?”

 “A。”

 “哈?這道題和之前的第一題不是完全一樣嗎,小數和分數的運算,為什麼還會做錯啊?”

“不一樣,這道題是加法和減法都有。”

“方法是一樣的啦!”

 



及川一把扯過影山的習題本,像用鉛筆宣洩著他的煩躁般不耐煩地在那些數字上戳著黑點,“只要把這邊的小數都轉化成分數的話……喏,這裏只有0.75一個吧,這樣就很快能得出答案啦。”

“可是?”

“ん?”

“及川さん是怎麼知道0.75變成分數是多少的?”

“……常識吧。”

 



這句話說出口的一刹那,及川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只是如果對象是其他人的話,他也許還會修整或為此道歉。只是在這個真正更多依靠本能而行動的人面前,他的那些常識、那些依靠時間與練習堆砌而成的力量,無法與那些天賦抗衡。他用多年打磨成的一把利刃,不如他身體鑄造的天然武器。

而單純的孩子渾然不覺,歪著腦袋認真地思考著。如果說自己這三年已將砥石煉成武器,那孩子便是將從未加工的原石本身拿出去衝撞戰鬥,用比賽本身磨礪自己,野蠻得近乎愚蠢。而偏偏他的眼睛剔透明亮,黑曜石一般的透明墨色,一切都能透過它看清,這種岩漿結成的晶體有與它的來源完全不同的外貌,誰能想到這種純粹的黑來源於滾燙的熔岩,漆黑的外殼裏是乾乾淨淨的熾熱靈魂,正如影山飛雄本身。

及川徹覺得有些可笑,同時也覺得可悲。

 

  


沒有人會不注意到他。

所有人看著那個即便在板凳區都會有不亞於任何人的存在感的、只有十三歲的孩子,就像看著一只幼獅。現在的我們還可以摸摸它毛絨絨的腦袋和爪子,它甚至還會對你撒嬌,像貓一樣發出可愛的聲音,但是它終究是只獅子,只是還在成長途中。獅子走路無聲,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它就過來了,它就開始長大了,它逐漸有了威風的鬃毛、尖利的牙齒、厚實的掌和龐大的身軀與力量。

“及川さん,請教我發球!”

那是影山第一次請求自己,在部活結束的時候。夕陽下男孩小小的影子被風搖晃著、搖晃著,像獅子長長的鬃毛向外延伸著,那一瞬間他的影子被無限擴張開來,獅子對自己張開血盆大口,想要宣誓自己的領地與力量。而男孩住在獅子的鬃毛裏,還小小的,四肢都是肌肉還沒形成之前的柔軟,五官都是成長期之前特有的圓潤,看起來乖順而弱小,沒有一點威懾力。而男孩輕輕拍了拍獅子的大腦袋,獅子溫順地蹭著男孩的臉頰,眼神軟了下來。

  

       


“及川さん!你看這麼做可以嗎?我把所有的分數全部算出來,變成小數,然後再計算,這樣也可以得出答案。”

他接過影山遞過來的本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影山笨拙的解題過程,很蠢,但是確實是適合他的方式。

“啊,也不是不可以。”

“是!謝謝指導。”

啊,就是這樣的表情。永遠積極、熱情,讓人忍不住想拍拍他的頭髮說一句「做的很棒哦」的那種表情。

可是他不會那樣做,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只獅子就長大了,那個只有自己巴掌大的小腦袋變成隨時能將自己撕裂吞噬的野獸的面孔,而自己的武器還不足以殺死它。

 

  


如果我能在你成長起來之前,就殺死你的話。

如果有那種辦法的話,我一定會這樣做的吧。

 



休息時間,及川回了趟自家,換自己要溫習的課本,順便洗臉清醒自己的胡思亂想。粗魯的洗臉動作讓隱形眼鏡不小心跌落了出來,他撒氣一般順勢把另一只也摘了下來,扔進洗臉池沖掉。鏡子裏倒映出那個因為沒戴眼鏡而顯得眼神略微無神的自己,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只能又翻出自己許久不戴的框架眼鏡。

“哈……還真是蠢……”他也不知道他在罵誰。

那個時候的及川徹突然想到,原來那個住在獅子鬃毛中的影山飛雄其實也有孩子的一面。就像騎士需要用鎧甲包裹自己一樣,他的獅子也是為了保護他而存在的。

但其實很多年後,及川才真正想明白。影山一直是個孩子,永遠正直充滿率性到讓他覺得愚蠢。而他自己,卻總是用著一些不合適對方,可笑的大人氣去揣度這個孩子,這個彼得潘國王。其實你應該學會一些東西的,就像那個時候你把分數一個個計算出來再去運算。其實我也應該攔住你的,就像並不是所有的分數都能被計算出來一樣,你。你的方法、你的那些本能並不是無敵的,飛雄。

其實我多願你永遠不要長大,我親愛的國王殿下。

 

 


“……眼鏡。”

“ん?”

“及川さん也會戴眼鏡啊。”

“……你在耍我麼臭小鬼。”

影山像是沒有理解及川那句順嘴的嘲諷一般,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笑了一會兒,又埋頭於他的數學題集。及川雙手抱頭靠在後面看著他。

影山即便是休息日也穿著運動服,配色相同的上裝外套和運動褲,純黑的運動衫包裹著少年還未到成長期的稚嫩身軀,方便吸汗的柔軟布料在休息日並沒有機會發揮它原本的作用,軟軟地貼在少年遠沒有成型的肌肉上,與主人一起小幅度地呼吸著。

“飛雄你啊……偶爾也可以試試看運動服之外的衣服吧。”

影山沒回頭,語氣中卻帶了點莫名的委屈,“我是沒有辦法把衣服穿成及川さん一樣的。”

“誰允許你跟我一樣了。”及川忍不住發笑,明明這個人的穿衣品味比自己的老土眼鏡多了不少槽點。其實仔細想想,影山的五官就同齡人來說生的英氣得多。男孩的長大是一個由弧線到直線的過程,而影山飛雄的十二歲半偏偏已經開始綜合起這兩項來,眉峰與眼尾都是尖銳的,含著的眼神乍一看無害,可在及川眼中卻又比誰都危險,肩膀厚度與斜方肌的生長速度又近乎有侵略性。而在它們瘋狂地生長著的時候,那聲“及川さん”卻聽起來永遠乖順,和他與女孩子一般柔順的頭髮一樣,是那個人身上殘留的還沒被拉直的弧線。

啊,這個人果然還是個男孩而已呢。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影山突然捏著習題集轉過身來,認真地提問,“及川さん是因為戴眼鏡所以可以變得聰明的嗎?”

“……我真的要揍你了哦。”他佯裝捏了捏指關節的時候,影山仍認真地盯著自己,或者說盯著自己的眼鏡看。及川實在想不通影山這種認真起源於哪里,不過他也並非不願意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於是摘下自己的眼鏡遞給影山,“試試看?”

影山雙手接下,鄭重地像接下了一副王冠,戴上,然後面對著他的習題集緩緩睜開眼睛。

“哇!不行,好暈!好暈,及川さん!“

他的反應,他的手足無措讓及川忍不住發笑。及川看著影山圓乎乎的後腦勺和那細軟的頭髮,垂到脖子的部分參差不齊一看就是自己隨便剪的。而頭頂那部分同樣也亂糟糟地搭在牡荊上面,及川沒有由來地,突然想揉揉男孩的小腦袋。

 



“及川さん?”

該死,鬼知道為什麼他一眼看過來半張臉埋在自己掌心的樣子像極某種可愛到能住在人類手心中的貓,驟然瞪大的滾圓的眼睛就像未成年的黑豹靈敏卻還無害地骨碌骨碌地來回轉動,同時眼鏡片後,極度溫順地用食肉動物的眼神望了過來。

而獅子緩緩地打了個哈欠,晃了晃大尾巴,顯然沒有把及川放入眼中。

“及川さん?”

“……飛雄。”

“是?”

“沒什麼……把眼鏡還給我把,還有你挺直背看書。”他拍了拍影山的後背。

“……是。”

 

  


可小黑豹卻微微顫抖著,頭頂的牡荊跟著顫動了一下花瓣,隨即,在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迅速地長出來第六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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